孤独的反抗
所罗门·阿希(Solomon Asch)的从众实验(https://www.readthesequences.com/Aschs-Conformity-Experiment)表明,只要现场有一位持不同意见者,实验对象“遵从”错误答案的比例就会急剧下降。实验显示,当你并非孤军奋战时,坚守个性会容易得多。假设房间里除一人外,其他所有人都说黑是白,而你成为了第二个说黑是黑的人。那种感觉美妙至极:你们二人,作为孤独而无畏的反抗者,共同对抗整个世界!(实验后的访谈显示,处于“单一反抗者”条件下的实验对象,受试者对那位反抗者产生了强烈的同志情谊——尽管他们并不认为异议者的存在对他们自己的不从众行为产生影响。)
然而,你能够加入反抗,前提是某时某地已有人率先反抗。总得有人在听完所有人一个接一个地说黑是白之后,第一个站出来说黑是黑。而这一点——实验表明——要困难得多。
孤独的反抗,其感受并非如同穿着一身黑衣去上学(https://www.readthesequences.com/The-Outside-The-Box-Box),而更像是穿着小丑服去上学。(译者注:[dressed in black],在美国的青少年文化里,“穿黑衣服上学”常象征“哥特(Goth)”“朋克(Punk)”或“情绪摇滚(Emo)”类的份认同。这样的打扮通常包括:一身黑衣、黑色眼线、铆钉饰品,有时还会搭配夸张的发色或化妆。这种风格在校园里传递“我不是主流,我反对庸俗的体制和常规。” )
这便是加入反抗与脱离群体之间的差别。
有件事我向来无法忍受,那就是虚伪——你或许已经注意到了。而“孤独的反抗”恰恰是当今社会被伪装得最普遍、最招摇的特质之一。人人都想成为一个反传统者。
我无意贬低加入反抗的行为。世界上有许多反抗值得加入,也确实需要勇气去直面同辈群体的非议,甚至是他们的漠视。毋庸置疑,去听一场摇滚音乐会算不上反抗。但成为素食主义者就算。我本人并非素食主义者,但我尊重他们,因为我认为向别人表明晚餐不能吃汉堡,需要相当大的无声的勇气。(尽管在(美国)湾区,询问饮食偏好已是家常便饭。)
不过,当你告诉别人你是素食主义者时,他们会认为自己理解你的动机(即使事实并非如此)。他们或许不赞同,或许会因你宣告此事时流露出的自豪感而感到被冒犯,或者是那种情况,他们天生容易被冒犯。但是,他们知道如何与你相处。
同样,一个孩子穿黑衣去上学,老师和同学们也都懂得那意味着什么。在社会里,这是一种被普遍识别的角色:“体制之外,但仍在体制内”。它是一种“挑战标准思维”的标准形式,人们会摆出一副不解甚至愤愤的样子,说些类似‘我真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么做’的话,可实际上并没有动过任何新的念头。正如那句讽刺所说:“你读过的‘颠覆性文学’,有没有真正让你改变过政治观点?”
真正需要勇气的,是当你做的事情不属于“第 37 号标准反抗模式”,是某种他们缺乏现成脚本去应对的行为时,你所要面对的身边人那种全然的不解。他们不会因为你是反抗者而憎恨你,他们只会觉得你很“怪异”,然后转身走开。这种前景会催生一种远为深刻的恐惧。就像解释素食主义,和解释“人体冷冻术” [cryonics] (http://www.alcor.org/)之间的差别。世界上还有其他人支持人体冷冻技术,但他们此刻并不在你身边,你必须独自向那些觉得此事纯属胡扯的人解释这并非禁忌,而是超出了人们思维所及的界限。他们多半会觉得:“你要把你的头冷冻起来?你觉得那样就能让你免于死亡?你说的‘大脑信息’是什么意思?嗯?什么?你疯了吗?”
我倾向于从进化心理学 evolutionary psychology角度给出一个事后解释:在狩猎采集时代,你或许可以和一小群朋友离开部落,但若要”独自”在丛林中生存,那很可能就意味着死亡——至少在繁殖意义上是如此。我们并不会明确地进行这种推理,但这并非演化心理学的运作方式。加入一场人尽皆知的反抗令人畏惧,但其程度远不及去做一些真正与众不同的事。在远古时代,这类行为的后果可能不是部落分裂,而是你被独自驱逐。
正如人体冷冻技术的例子所证实的,对“真正”与众不同的思维的恐惧,甚至强于对死亡的恐惧。狩猎者、采集者必须时刻准备面对死亡,无论是在捕猎大型哺乳动物时,还是仅仅行走于一个充满捕食者的世界里。他们需要那种勇气才能生存。然而,敢于挑战部落标准思维方式、容纳那些看似怪诞想法的勇气——这种特质对其拥有者的益处,或许就没有那么大了。我们并不是后天理解才明白这一点;进化心理学表明这是进化留给我们的本能。所以,人类天生就是这样:(即便同样有风险,)去玩跳伞(等更熟悉的冒险活动)的人总是要比报名冷冻自己大脑(这类怪异活动)的人多得多。\n
但即便如此,选择低温冷冻也不是最高层次的勇气。因为如今世界上至少已经有多个冷冻主义者。只有罗伯特·埃廷格,必须第一个说出口。
要成为一名科学革命者,你必须第一个站出来,去反驳你身边所有人的想法。当然,这不是通往科学伟大的唯一道路;即便在伟大的科学家里,这样的情况也极其罕见。没有人能通过模仿‘革命性’而成为真正的革命者。唯一的途径是:在一切事情上追求正确答案,无论这个答案是革命性的还是平淡无奇的。但是,倘若时机成熟——倘若在吸收了所有已积累的知识的力量与智慧之后——倘若在此基础上外加一份纯粹的运气,你发现自己对“纯粹正确性”的追求将你带入了一片全新的领域……那时,你才会真正面临勇气的考验:你是否坚持下去,还是在恐惧面前退缩。
这才是孤独反抗的真正勇气,也是市面上所有摇滚乐队都试图伪装的品质。
当然,并非所有需要勇气的事情都是好主意。从悬崖上走下去也需要勇气,但结果只会是摔得粉碎。
害怕独自反抗,确实会阻碍好点子,但并不是所有反抗的想法都是好点子。正如罗宾·汉森在《反对自由思想者》 Against Free Thinkers 中所说:科学新思想的难处,不在“新”,而在“真”。
所以没有必要仅仅为了与众不同而特立独行。因为只要在那些真正有充分理由的时候选择走不同的路,就已经会给你带来足够多的麻烦,够你应付一辈子的了。
世界上确实存在少数真正的反传统者群体。例如,“亚天才教会”(The Church of the SubGenius)的目标似乎就是真正地去迷惑“凡人”,而不仅仅是冒犯他们。世界上也存在一些真正宽容的孤岛,比如科幻大会。确实有那么一些人,他们毫不畏惧脱离群体。这样的人远比自诩为反抗者的人要少,但他们确实存在。然而,科学革命家却比他们还要稀有得多。仔细思索一下吧。
至于我,你们知道,我才是一个真正的反传统者。每个人都觉得自己是,但我才在那个“真的”。我当初上学时绝对会穿小丑装。我严肃的对话对象是书本,而非其他孩子。
但如果你也认为自己绝对会穿上那件小丑装,那么请不要为此过于自豪!这仅仅意味着你需要朝相反的方向努力,以避免过于轻易地反抗。这正是我为了修正自身天性所必须做的事。他人之所以那么想,自有其道理,完全无视它们,与因害怕而不敢反驳同样糟糕。你不会想最终成为一个所谓的“自由思想家”。你看,这并非一种美德——它与从众一样,都只是一种偏见。